九十九

（五）下

 

早过了晚高峰的时间，车流依然可观。堪堪能开到60迈，生活在B市的二人相当知足。迎面开来的是一串黄色的光带，他们跟在一串红光后追行，两行车流穿梭如织，忙忙碌碌的城市在傍晚有种异常的美感。

王杰希喜欢在开车时放空大脑，什么也不想，只是机械性的操作，顺便欣赏沿路的风景。不过沉默也得两个人配合，叶修不同意也是没法继续。

“你怎么没买辆绿色的？”王杰希的座驾是辆白色极光。

“按你这么说喻文州买车还得是蓝的啊”王杰希说完便咬住舌头，褪下笑容，脸上一片淡漠。

“我可没招你，自己往上撞，非找不痛快。”

“可不是自找的”

“抽根烟，不介意？”叶修嘴上说的确实是问句，但对答案大概是并无所谓，一边问一边就把烟点上了。他深吸一口，倒是体贴的向外面吐烟，夹烟的手也搭在车窗外。

“我介意。”王杰希看反光镜的时候随意扫了一眼叶修，“小心手，别太往外了。”

“你俩怎么着了？”

王杰希沉吟，事情进展到现在早已经脱离他的掌控。开始他以为就跟往常一样第二天就能和好，后来他琢磨着一个星期也该差不多了，再然后他放宽到一个月，再后来他干脆就不去设想了。王杰希仍然固执的相信喻文州爱他，他也爱喻文州，人民内部矛盾又不是不可调和的矛盾，怎么就不能把这一篇翻过去呢。

他单手握着方向盘，一只手架在车窗上托着腮，嘴唇紧闭，窗外流光溢彩，映着他的眼睛忽明忽暗。

“还内样吧”他其实想一直沉默，只是嘴上还说着不咸不淡的话。

“两个月前你就这么说，这冷战打得真是旷日持久啊，够别人歇完婚假接茬产假了。”

“你按猫三狗四算的？”

“贫不过你，咳……刚才见笑了……”叶修难得的表现出不好意思，只是比较不明显，“没想到叶秋这小子跟我这唱这么一出。”

“你是Gay？”王杰希琢磨了一下，觉得问题怎么转弯怎么修辞也就是一样的意思，干脆还是选择直接，不过语气尽量轻快。

“是啊”叶修根本不以为意，白瞎了王杰希还在那替他纠结。

“没想到”

“我不像你和喻文州，没遇上合适的，也不能在脑袋上自己贴个标签。”

“总觉得你身边美女环绕的，看不出来。”的确，苏沐橙、唐柔还有老板陈果，即使放到电竞圈外也称得上名副其实的美女，足够广大直男们羡慕嫉妒恨。除了对叶修知根知底的人，众人真是猜他盖章哪个CP的都有。

“你是两边的？”叶修忽然又拿回主动反问。

“嗯”本来如此，王杰希也没理由否认，只是没想到叶修能一猜即中。

“不难猜，纯弯的和纯直的反而是稀缺物种，不过我算是纯的。”叶修嘴唇勾出一抹不甚明显的笑，透过反光的玻璃看更加不真切。

“啊？那苏沐橙？”

“谁告诉你我喜欢沐橙的？王同学——”

叶修舌头顶着上牙龈，轻轻巧巧吐了个烟圈，“要相信纯洁的革命友情。”他特有的语调尾音长而上扬，半带笑意，半带嘲讽。

王杰希懒得回怼，他在名为大脑的存储库里飞速得查找着资料，然后他记起，告诉他叶修和苏沐橙是一对的，是喻文州。第五赛季季后赛，蓝雨主场对微草，赛后聚餐，喻文州用他堪比刑侦级别的逻辑思维，一点一点分析，得出了王杰希一直深信不疑的结论。

呵，真是人生百态，偏偏遇到的都是变态。

“大眼儿，说真的，你觉得和喻文州合适吗？”

王杰希直视前方，只是感觉叶修正盯着他，目光灼灼。

“人和人哪有完全一样的，你和叶秋不也差挺多。”他没刻意逃避问题，答得恰恰是心中所想。他喜欢看书，喻文州忠于美剧。他擅长的体育运动是游泳跑步一类的，而喻文州偏爱羽毛球保龄一类带点对抗性质的。兴趣可说是天南海北，但他们不是一直相安无事？对了，一直并不符合实际了，是三个月之前。

“废话，谁问你这个了，懂什么叫合适吗？我问喻文州是你要的那个人吗？”

“大眼儿你别不爱听啊，哥算是忠言逆耳，我总觉得你俩不是一路人。”

叶修掐了烟，潇洒的把烟头弹出一道弧线。“说错了别哭，算我的。前面把我放下，回去路上慢点开。”

王杰希还兀自端了一会儿，终于在叶修连背影也看不清后颓萎的将自己深埋进座椅，不愧是联盟第一脸T，让人恨得牙痒。

 

家所以被称为家是因为有人的存在，否则不过是房产，王杰希目前就对这处曾经的家产生了某种抗拒。门厅灯亮着，出门时留灯成了新升级的一种习惯，即使走的时候还是大白天，这让他能在到家后感觉到一点人为制造出来的温度。

要不要养只猫呢？这个想法听起来不错。

家具上都落上了一层薄灰，真的不要对独居的单身男子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，他们生活的星球没有家务事的存在，即便像王杰希这样活的细致讲究的人也不例外，他的细致讲究只针对他本身。茶几边上还放着喻文州正在读第二遍的《纸牌屋》，他纸质书看的不多，这点和王杰希刚好相反，《纸牌屋》算是例外。

王杰希把《纸牌屋》和散落在客厅的其他几本书放回书房，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架，喻文州只用了三个格子，其余的全部是王杰希的收藏。《神曲》、《堂吉诃德》、《山海经》、《百年孤独》、《乌合之众》等等等等，从东西方神话、古典文学、现代文学到哲学、心理学，涉猎极其广泛，唯独少了社会题材，这仿佛是缺了一角的图书分类刚好在喻文州那三个格子里安放，看起来像是优势互补，然而却正好形成了二人的性格分歧。

王杰希终年理性上线，他脑子里总有无数个‘应该’，在人生的岔路口，他选择、他放弃、他前进、他从不回头做无谓的唏嘘和懊恼，可他心里常驻着一个中二少年，那个天马行空难以琢磨的小魔术师。在前进的路上他与‘他’挥手告别，于成功没有帮助的是不被需要的，但‘他’未曾消失，这个少年是他男人心中永远保留的一点男孩心性。

喻文州从来都不简单，无论正扮演着哪一种身份，他不会浪费精力和时间在质疑规则上，即使这规则看起来对他相当不公平，比如他被外界诟病的手速。王杰希了解他，这是一个连遗憾都不需要的男人，他不会刻意用理性压抑感性，他没有不切实际的梦想，他只会遵守规则，并最终利用规则胜利。

一个外刚内柔，一个外柔内刚，似乎互为表里。王杰希笑喻文州俗气，也笑自己难以免俗，社会是现实的，所以人需要认清现实。

中二是种病，得治。

命运大概很有幽默感，当所有人都默守陈规，却诞生了规则的打破者。从没有人能靠一己之力挑战一个王朝，从没有人能够如同行星逆行，偏离了轨道仍然步履坚毅。当叶修拒绝自己伸出的橄榄枝的时候，王杰希曾在心里骂他傻，他不能理解叶修为什么要在明明有着更好选择的时候，选择一条最崎岖最难走的路。成功率尚不足1%，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应该在胜率严重不足的一边押注，何况这赌注是一个职业选手的最后一程。然而，他成功了，他用天真的理想击败了所有奉行现实主义的普罗大众。

胜利的舞台上，王杰希仿佛看到叶修一脸嘲讽地望向所有不相信他的人，望向自己。

‘少年，你对理想一无所知。’

‘真正的梦想家，理想的殉道者’，王杰希肃然起敬，发现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着。

 
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