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十九

（十八）

常常把伤口翻给别人看会显得很孩子气，完全不给人看又好像仍在介怀。所以翻的频率和尺度是个技术活，最好在谈笑风生的时候不经意的表露出一点缅怀，演绎得既是将往事忘却了又不会很没人情味。

 

很多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，忙碌大概是王杰希目前生活的主旋律。即使对虚拟舱仍然存疑并保留成见，但面对新奇事物，就像王教授说的，对于危险人性不仅有规避厉害的本能还有好奇的天性，何况虚拟舱还远谈不上危险。用来测试的不再只有星球大战的DEMO，随着运行环境的日臻完善，叶修和王杰希能维持的测试时间也在逐渐加长，最长的一次记录是6小时23分钟。

“Rubik's cube”研发不需要插手，但是游戏设计已经容不得再缓慢进展，叶修动用了能发动的所有关系组建了小型工作室，找来的人手都算大能，整个过程他们动作尽量轻，把影响控制在小范围内，连叶秋和刘弘雅等人也是保密的。毕竟还兼职着鼎晟的职务，王杰希在游戏工作室组建起之后就接手了叶修的大量工作，毕竟学生的身份比较有利于掩饰。机敏如叶秋当然也留意到了二人神神秘秘的举动，但是看着叶修和王杰希对鼎晟的事务投入的毫无保留，也就由着他们折腾了，事业总是不嫌多。

王杰希在家里刚刚和工作室的人开完视频会议，主创人员都同意游戏以PVP地图对战的模式为主，这点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，没有升级的痛苦，不需要大段的时间，不要太多的精力，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。工作室里一群技术男，文案是短板，这部分常非跃跃欲试，王杰希也是帮着一起琢磨，游戏背景定为西方古典文明与现代文明交汇，以便同时融入魔法和科技等元素。

罗马毕竟不是一天建成的，王杰希合上笔记本，最后关注了一下时间，他在等黄少天。

 

黄少天，目前的工作是《电竞之家》专栏主编，几天前他们通过电话。

“杰希，我准备去B市，你欢迎咩”

“当然，想去哪里，吃什么你来点，我全程作陪”

“吃什么无所谓呀，好吃就行，去哪里更无所谓啊，能见到你就行，顺便接受个采访最好。凭我们的交情，你一定不会拒绝的对不对，我就知道你这人外冷内热的。”

“采访我？开玩笑，我大学都念到三年级了，你不知道？”

“荣耀已经江河日下了，别跟我装傻，我可是主持时事栏目的，也没有变态到看着昔日同僚对着未来隐忧和叹息的癖好。幻想家、鼎晟、将要上市全新形态的游戏——NOT ONLY PLAY，哪一个不值得我这个G市名记大书特书的，除非你跟我保密咯，不过咱们的交情我信你不至于。” 

“我在鼎晟也不过是个小小顾问，又不是CEO，你要采访至少也该找项目总负责人赵远卓。” 

“杰希，这次访谈安排的是双版，凌世我们挑的对象是文州。不好意思，但我现在的职业是媒体。”

黄少天说话难得简约，却是让两边都陷入了沉默。是啊，王杰希感慨自己真是大脑益发迟钝的后知后觉，虚拟舱目前在宣传上仍处于保密阶段，即便是显露冰山一角也要等到年中半年期满，幻想家宣布合作伙伴的时候，这么大的宣传策略怎么可能为一家小小杂志打乱。黄少天和《电竞之家》要的不过是八卦，借机炒作一点花边新闻，找两边的项目一号人物当然不合适，一旦超出边界这种巨头公司的震怒是杂志社担当不起的。

那么喻文州和他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，昔日对手，现在的竞争关系，兼之绯闻情侣，怎么想都很有料啊。

“好”，良久，王杰希还是答应了。

 

门铃作响，回忆被迫中止。王杰希打开门，另一边的黄少天笑的灿烂，虎牙依旧，但人么，终归还是都成熟了啊。

黄少天递过一个纸袋，“我老婆的手艺，自家做的烧味，味道很不错哦，送给你这个老餮最合适啦。”

王杰希道谢接过礼物。

访谈很快顺着黄少天带起的节奏展开，不愧是栏目主编级的人物，黄少天问话很有技巧，越是敏感问题越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，既不避讳也不点透，不会触及雷区又给人留下空白地带引发遐想，相当见识功力。

王杰希则回答得十分公式化，从头至尾一套太极打的自如，鼎晟标准宣传辞令，不止他，换了其他项目主要成员也不会有什么分别。

“大概也就这样了，照片是我给你拍还是你直接给张近照？”黄少天关掉录音笔。

“随你”王杰希捧着咖啡杯，挂在杯子内壁的一层奶泡已经变得干瘪。

“你挑一张近照吧，除了单反我连柔光罩也没带，效果不会好。而且你衣服颜色太浅，拍出来显得脸色不好。”

“好，待会我发到你的邮箱。”

黄少天这才端起咖啡押了一口，应该是凉透了的，可他却说“味道真不错！比我老婆泡咖啡的手艺都好。杰希，你现在怎么样？你和文州、还有叶修，嗯，你懂得，现在我是以朋友的身份问的。”

“一个是过去时，一个是现在进行时，你关心哪一个？”

“伶牙俐齿，哈哈——”黄少天在笑的时候，虎牙仍然抢镜，王杰希却觉得他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开心。

“我以为你是很闷骚的，算是收获爱情，重新一段人生的力量吗？杰希你，和以前有点不一样。哎呀，你别误会，我可是支持叶修的，你们都一样是我朋友来着，最好大家都幸福啊。” 

“你想说，物是人非吗？”

王杰希斜眼看人的时候，不管笑还是不笑，总是带着点不懈和挑衅，大概他自己意识不到，几乎成了本能反应。直男如黄少天也不禁联想，说不定就是他骨子里的傲气反而别样诱惑，有的人越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，就越是想看他摧眉折腰。

“毒舌噢你，一定是受了某人的影响，我们文州谦谦君子可教不出来你这么犯坏。”黄少天偷眼看着王杰希，与其说是担心说话越界后对方会生气，倒不如说在观察，试探对方的反应。

物是人非，也不代表就事事休，不过时过境迁，变得何尝只是对方，岁月之于每个人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，苍天何曾真正放过谁？

“也可能是我生来就坏，不过是碰到同好被激发出本性了。”王杰希并不理会黄少天的恶趣味，仍然回答的坦荡。

“这房子现在你一个人住？叶修怎么没和你一起？”黄少天进来的时间不长，但他对自己的观察力向来自信。

“嗯，这里离我学校近。”王杰希不住校的，虽然叶修离得也并不算远，但是B市的交通，早晚高峰，半小时的车程差出一个小时都不夸张。同理，叶修的房子又离鼎晟比较近，从每天的路途来讲，他们各住各家算是最优选择。

“不是吧大哥，什么年代了你和我玩柏拉图。”

“少天——”王杰希沉声，装出几分薄怒。

“杰希，我认真的，你这房子在B市也算高档住宅了吧，住一家子四世同堂都没问题。你上学图方便不搬过去可以，叶修总可以搬过来吧？他没跟你提过要求，你没邀请他过来？我跟我老婆同居了两年多才领证，还算快的咧。你俩明确关系有段时间了吧，还玩钓鱼？”

黄少天话匣子一开，语速就不自觉的加快，他又押了一口凉了的咖啡，借此强行让说话减速。

“你说叶修是不是介意？” 黄少天又偷眼看着，这回是真的担心王杰希，“毕竟大家都这么熟，你们……嗯，晤好意思，让你不痛快了。”黄少天又端起咖啡作势要喝。

“都凉了，拿来，我去换一杯给你。”王杰希直接从黄少天手里抢过杯子，进去厨房后忙活了一小会。咖啡机是全自动的，咖啡是胶囊的，除了糖奶量自选，其他的换谁做味道都没差。

王杰希把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杯送到黄少天手里，脸上一抹笑容并不明显，却很真诚，“我不是故意祸害熟人，只是感情始终要看感觉，合则来不合则去，我没想那么多。”

“你这个人咩，看起来很聪明，有些事情又好像没什么心眼。”

“不好么？”

“蛮好的”黄少天小口啜饮着热乎乎的咖啡，嘴角盖不住的虎牙冒尖，“泡咖啡的手艺就是好，可惜不能常常喝到，啧。”

 

半个月之后，王杰希收到黄少天寄来最新一期的《电竞之家》杂志，早于正式发行时间。

他和喻文州分庭壁垒的居于跨版杂志的左右两页，照片选的都是侧脸，两两相对，既像对抗又像呼应。

王杰希提供的那么多张西装硬照里，黄少天偏挑出一张穿着烟灰色针织衫的，愣是把他能打85分攻势的冷淡外形生生拉低了分数，坚毅中又仿佛透着几分远忧。那一边的喻文州则是隆重而正式的，白衬衫黑西服，唯有领带打的松散，特意留下一粒纽扣未系，他招牌一样的50度微笑，像是打梭哈时手里握着一对K，因底气十足而满面春风。

黄少天选的两张照片，倒是把两个人的性格拿捏个透。王杰希总是让人联想到“男儿何不带吴钩”的凌云壮志，喻文州则是完全符合“有匪君子，如切如磋，如琢如磨”，加之早已成为纸媒潜规则的PS后期，愣是把俩人的气场都弄成了五五对开。

叶修拿起杂志倒是认真的翻了翻，嘴里将横跨两页的文章标题念出了声：

“从台前到幕后，没有技能的冰冷角逐。”

“这个黄少天，够会煽情的嘛，废话一少反而更不得了。喻文州这么自信啊，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，有自信是好事，太自信了，小心打脸。”

“自信这种东西，我们不是一样不缺”

虽说接受采访也是鼎晟决议的，借机炒作一把又不会过火，从公司的角度当然乐见其成。但牵扯到前任，王杰希还是在心里感激叶修的大度。

“没错，管他是有硝烟的战场还是没有硝烟的，尽管放马过来。” 叶修手指肚摩挲着杂志上王杰希的照片，“诶呀，我家大眼儿真是，沐橙怎么说的那个时髦词来着？侧颜杀，嗯，真够杀得，杀的我片甲不留。”

“只有侧颜杀？”王杰希挑眉。

“别的地方也杀，这不穿着衣服呢么，评价不直观。”叶修故意将嘴唇离得他耳朵很近，距离近得真像是咬着耳朵说的。

王杰希竟一时无言以对，心里想的是‘去他妈的感激，流氓一个’。

 

tbc